我有一个女儿才四岁多,她也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来。有一天她和我们说,她不想长大。后来我们就劝她,如果你不长大的话,将来有一天爸爸妈妈都很老了,你还那么小,我们没有办法照顾你了。她马上就哭起来了,她说我不愿长大,也不要你们变老。她想让时间停止。她也问到死是什么的事情。我们告诉她,死了人就变成天使,到天上去了。人们对死亡的心理,一般在五岁的时候都有这么一次觉醒,开始特别多地谈到死亡,然后到十多岁的时候特别多地想这些问题。但是我们中国人的习惯,对这都是回避的,觉得很不吉利。实际上这是回避不了的。
我特别欣赏明末清初的一个作家,他写了一本书,是批《西厢记》的。在这本书里他谈到:我今天想到有一天我会死,想到这一点非常得无奈。实际上在我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也这样无奈过了。我今天站的这个地方,无数古人也曾经站过。而今天只见有我,不见古人。古人活着的时候,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?他们也知道,只是因为无奈就不说罢了,真是天地何其不仁也。
大多数人回避是因为觉得想也没有用,想不想到时也得死,干脆就好好活,不要去想这个问题。但如果不想它,它总是一种潜在的隐痛。最好的办法还是面对它,把它想明白了。还有一种心理是:早想也没用,到时候会自然而然就解决了,到时不管怎样都要面对,都要经历。对死亡没有必要去多想,这是无法准备的事情,到时候就受着,过去了就完事。然而所有的哲学家和宗教家都认为死亡是需要做准备的。比如说古希腊几位哲学家柏拉图、苏格拉底都曾经谈到过。他们认为哲学就是为死亡做准备,这么多的哲学问题最后归结起来就是要把死亡问题想明白,才能够面对死亡。
我看过云南地区流传的藏传佛教。它的这个观念也很明显。有一个西藏的佛学家写了一本《西藏盛世书》,里面也特别谈到这个问题。他说死亡并不是任何人到死的时候就能解决的,一辈子的修行都要为死亡做准备。他的理论比较复杂,但是简单地说起来,我体会对我们都实用的意思是:到最后要死的时候要把一切都要放下,什么东西都要割舍。平时我们可以很投入生活。在投入生活的同时,也能够看清楚肉身的生活实际上都是虚幻的。你一方面在生活,另一方面要站出来看这是虚幻的,要不断地看到这些东西并不是真实的存在。最后他说,人的心性是世界的本源,我们就是从这里面出来的幻影。要立足于、安驻在心性里面去看肉身的存在,平时就要学会放下。如果平时什么都放得下,尽管有百万财富,但是你也把它看得轻若浮云,并不看重它,什么东西都不看重。一方面追求它、享受它,另一方面你不看重它。如果不断地能形成这样一种心态,到时才可能能够放下,否则会非常痛苦。一下子全都放弃你会受不了。所以,死亡是平时修行到一定程度后才能真正面对的。我觉得这有一定道理。 哲学中对于死亡问题是怎么思考的?一般来说哲学家都比较理智。我觉得哲学对于死亡思考的贡献并不大。一般的思维是:既然死亡是不可避免的,我们就要用理智的态度去接受它。比如古希腊哲学家,像伊比鸠鲁、卢克莱修说死后人不存在了,不存在就没有感觉,没有感觉就没有痛苦了,所以我们就不用担忧了。我认为这种思路是很没有道理的。以前者有一种说法物质不灭。关键在于我不想当物质,想当一个有灵魂的活生生的人,当物质有什么用呢?这方面思考最多的是古罗马的一个流派——斯多葛派。那些哲学家经常谈论这个问题,而且谈得很聪明。他们基本的思路是要顺其自然。西塞罗说死亡就好像是一个旅行家离开了他暂时住的客店重新上路。奥勒留说死亡好像果实成熟后从树上掉落,或者像演员演完戏后退场,面对死亡应该是很自然的心态。他们的意思是只要心态调整好,死就不可怕。这些看法我现在觉得也不太有说服力。西班牙哲学家荷古那莫罗说过,问题在于我不愿意死,不愿意调整到那种居然可以接受死亡的心态,不愿意接受那种完全毁灭的前途。还有一种巧妙地说法,死后和生前是一样的。塞尼卡说,想知道你死后到哪去吗?就是你生前在的地方。一个人为自己一千年前没有活着而痛哭,你会说他是个傻瓜;一个人为自己一千年后没有活着而痛哭,他同样是个傻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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