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样的人类,值得被拯救吗?人心是真正的沙丘刘永谋
在吕克.贝松执导的《第五元素》中,女主“第五元素”丽露创生之后,肩负拯救人类的重任。为了激发她的能量,男主给她找来大量人类历史的书籍和影像资料。结果,恶补几天之后,丽露问出一个令人绝望的问题:这样的人类,值得被拯救吗? 如果我没有记错,丽露问这话的时候,房间的电视上正在播放原子弹爆炸的CD。电视上巨大的蘑菇云冲天升腾,她无声地滚落了豆大的泪滴,衬托着满头的红发,令人印象深刻。那时候,米拉.乔沃维奇和我都还很年轻,小乔自此就被我认作当世最美的女明星。不过,那时对她的疑问并不认同,以为只是西方人的基督教原罪情结的又一次惺惺作态。
20多年过去了,目睹太多他人和自己的所作所为,越来越为生而为人感到遗憾。活得如此愚痴不堪,完全与高尚、光荣和纯洁无关,却又猪一般贪恋这一汪幻世的红尘浊水。午夜惊醒,披衣而起,常常会感到世界犹如一场漫长的噩梦。
对!一场漫长的噩梦,就是维伦纽卡《沙丘》奉上的“黑暗料理”。电影从头到尾,满是漫天黄沙,肆虐的沙尘暴,巨大而丑陋的沙虫,以晃动镜头表现的男女梦境,冰冷的铠甲和你死我活的厮杀,领主们狰狞的面孔和密室阴谋……残酷而阴暗。还有不断闪现的滴血的匕首,居然是难得的一抹亮色,加上圣女的控心术,巨大星舰战队的可以毁灭行星的火力,以及天才配乐中的尖叫、嘶吼,以及不规则的序列音乐,让人揪心、恐惧和绝望,完完全全就是一场在电影院做完的噩梦。 想想维伦纽卡的《降临》、《银翼杀手2049》,他典型的是把科幻片当作文艺片或史诗片拍,想在科幻的外壳下探讨人性,或者说,探讨对人性的失望。《沙丘》的时间是一万年之后,人类仍然在你争我夺,相互倾轧。
有个故事说:坚船利炮的白人与太平洋小岛上的土著食人族部落相遇,白人军官跟土著酋长炫耀西方先进科技,说使用马克沁机枪的索姆河战役一天就打了死几万人。结果,酋长没有羡慕科技威力,而是问道:一天打死这么多人,吃得过来吗?
人类学上有种说法,智人是地球上唯一能不以食用为目的而大规模灭绝同类的物种。智人之间相互残杀的理由五花八门,比如肤色不同、语言不同或信的神不同,纯粹因为争抢口粮占比并不多。尤其工业革命之后,现代科技迅猛发展,早已能保证人人有饭吃,人人有衣穿。但是,智人之间相互争斗似乎没有减弱,而是更加严重,尤其社会竞争加剧。从根本上来说,智人是有严重缺陷和自我毁灭倾向的动物。更麻烦的是,似乎这些缺陷被设定为不可更改的。
几万年来,多少宗教领袖,多少思想家,多少伟大的老师,希望通过谆谆教诲提升人性,改正智人的缺陷。可效果怎样?
能说我们这一代人比五千年前的人类道德更高尚,心灵更纯洁吗?很多人恰恰持相反的观点。在一万年之后的《沙丘》,哪怕人类发展出超越今日所能想象的高科技,哪怕人类进化分叉而拥有某些超能力,哪怕人类足迹踏遍银河系,建立起宏伟的银河帝国,但那时的人性如果不说比今日不堪,也是没有一点进步的。因此,与令人瞠目结舌的科技水平反差极大的是:未来人类社会的组织采取的落后的封建制度,靠皇帝、家族和血脉来维持大一统的秩序。
那么,人类有何资格要求拯救呢?在《第五元素》中,是男主的爱让丽露觉得人世间并非一无是处,才激发出强大的能量击败黑暗势力。这是好莱坞文艺中流行的“爱情拯救论”:爱情让人觉醒,让人获救。《沙丘》也是如此:在电影最后几分钟,男主保罗梦到过多次的蓝眼睛美女丽贝卡出现,让整个电影的色调陡然变亮,而从保罗看丽贝卡的眼神可以猜到,在《沙丘2》的拯救这一次又必须由爱情激发。 《沙丘》仅仅是个冗长的开端,就像赫伯特原著小说的开头一般冗长。然而,爱情真的能拯救人类吗?这种中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,完全不顾现实中男欢女爱有多么地荒唐,有多么无聊,有多么地不堪。所谓“爱情拯救论”,不过是消费社会的一杯饮而不醉的劣质酒。幸好,所有人都难逃一死,死亡将终结一生的错误,以及一错再错和继续犯错。
也许,睁眼的一刹,整个世界才真正出现,之前的人类史根本不存在,都是在书上杜撰的故事而已。也许,闭眼的一刹,整个世界就会消失,之后也没有什么人类史,世界不过为我单独配置的闯关游戏。又也许,再次睁开眼睛,落入的不再是如人间般的修罗场。
如此狂想,在很多时候能够产生强大的慰籍力量,让人不惮于在幻世继续向前。在一次会议中,与会者问爱因斯坦:为什么人类能发现原子结构,却无法设计出一套免于被原子弹毁灭的政治制度?爱因斯坦说:“答案很简单,我的朋友,因为政治学比物理学难多了。”
我倒是觉得:不是政治学比物理学难,而是就现在这个人族,根本无法救渡。问题很清楚:数千年来,人类的德行及其制度进化得太慢,配不上二百年来现代技术的突飞猛进。在德性追上智性之前,唯有死亡可以拯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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