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民党党报《中央日报》停刊:必然的宿命?
5月30日,台湾《中央日报》停刊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。这天晚上,该报最后一期报纸就将编印完成。当天下午,《中央日报》的70名员工还特地举行了一场“惜别会”。
在“惜别会”上,董事长詹天性“回顾了过去,展望了将来”。“因为时间匆忙,我们只是在前几日的报纸上发了简短的通知。看到报纸的几位老同志,回来参加了‘惜别会’。”《中央日报》总编辑江伟硕跟记者介绍。
“很感伤!有同仁掉了眼泪……毕竟七十几年的报纸了,大家依依不舍。”
对于国民党中央作出停刊的决定,《中央日报》的员工颇有微词,“(国民)党中央完全不尊重员工意见,也不顾员工生计,从未与员工沟通,只认为《中央日报》是累赘”。该报的工会也称,“不排除为工作权发动抗争”。
“我们向(国民)党中央转达我们的想法,但是(国民)党中央好像已经有他们的定见。”江伟硕说,“从决定下来到正式停刊,不到一个礼拜,我们很窘迫。”
从做记者开始,到采访主任、副总编辑、总编辑,一路走来,江伟硕已经在《中央日报》工作24年。他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在《中央日报》发表的第一篇报道“是关于中秋节前的月饼展销。”而现在的他,要面对的是报社的善后和出售的纷杂事务。
至少从2005年底开始,国民党中央就考虑过《中央日报》的转让事宜。最初国民党中央希望《中国时报》施以援手,但后者并不愿意接手平面媒体。12月间,又传出了连战希望以个人名义购买《中央日报》,从而“保住国民党精神象征 ”的消息,不过很快就被连战幕僚说成是“刻意炒作”。
就在不久之前,已故国民党元老陈立夫的儿媳妇林颖也与国民党中央接洽过收购《中央日报》事宜,不过尚无下文。陈立夫曾任该报董事长,他的儿媳妇希望以此“告慰其在天之灵”。“《中央日报》就像是被国民党弃养的孩子。国民党不要的,陈家要。”林颖说。
而对江伟硕总编辑来说,他能感觉到的实实在在的安慰,则来自于读者。近一周来,《中央日报》社每天都能接到超过150个电话,要求报纸放弃停刊计划,读者甚至给报社捐款,几天之内捐款总额就达到了200万元(新台币,下同,每 4元新台币约合1元人民币)。
打电话的读者以中老年居多。“读者们觉得《中央日报》和中国国民党、中华民国是命运一体的。”江伟硕说。
在5月31日的《中央日报》中,报社发表了最后一篇社论,标题是“我将再起”。直到30日夜晚,江伟硕总编辑还在亲自对社论作修改。
“停刊已经不是国民党的一党之事,也不是一家报社的家务事,而是一个大时代的历史事件。”社论这样写道。
“这都是报社同仁的心声。”江伟硕说。
曾占特殊地位
《中央日报》由国民党一手创办。1926年在广州始筹办,1927年2月在汉口首发,1928年编辑部迁移到上海,1929年又迁至南京,可谓历史悠悠。
1949年3月12日,《中央日报》迁至台北发行。第一年发行量只有32500份,以后却逐年上升,并一度成为台湾第一大报。
“《中央日报》具有特殊的地位,执政党的纲领政策意向,都通过这份报纸传递给民众。”台湾《中国时报》副主编夏珍说。
“国民党创办了中央通讯社、《中央日报》两个党营新闻事业,其地位不言而喻。”原国民党文化传播委员会主任委员、现国民党政策委员会副执行长张荣恭说。《中央日报》即隶属于国民党文化传播委员会管辖。
上世纪60年代后期,张荣恭曾受邀为《中央日报》写社论。“当时我的梦想就是能成为《中央日报》的主笔。”他说。
在台湾“远见”集团旗下《30杂志》总编辑游常山的记忆中,25年前,尽管大部分台湾百姓家里都没有订阅《中央日报》,但要看到这份报纸“一点都不困难”,公共阅报亭、学校、图书馆都有。
“国民党执政稳固时,《中央日报》作为台湾主要的媒体,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国民党。它在新闻取得的渠道上有比较大的优势,提供的党政信息也比较权威。”江伟硕总编辑说。
“政府的信息和(国民)党的信息,在机关报总是可以迅速地呈现。所以《中央日报》的特殊地位是自然形成的。” 张荣恭说。
不过,对于游常山总编辑和台湾东吴大学的盛治仁教授来说,《中央日报》给他们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,还是每天两个版的副刊。
事实上,台湾人就是通过《中央日报》的副刊,认识了诗人余光中、散文家吴淡如的。每3个月或半年,《中央日报》便将发表在副刊上的散文集、小说、政论集结成册,刊行出版,每每令台湾的文学爱好者趋之若鹜。
“1982年,《中央日报》发行量达到了近50万份,是历史最高。”江伟硕介绍说,“1987年的时候,报社有员工1000多人。”
走上衰落之路
但对于稍微年轻一些的台湾读者,《中央日报》就没有留下那么深刻的好感。“蛮八股的,字呀、排版呀,都方方正正、直直挺挺。”这是台湾记者宋沁玲对《中央日报》的模糊印象,她上次读这份报纸还是“10年前的事情”。而对于《中国时报》的夏珍副主编来说,她从业20年来,对《中央日报》的新闻报道“没有留下任何印象”。
“1987年报禁解除前几年,《中央日报》号称和《中国时报》、《联合报》‘三足鼎立’,但实际上《中国时报》当时的发行量在90万份左右,《中央日报》远远达不到这个数字。”夏珍说。
“国民党执政的后期,《中央日报》的地位和功能已经逐渐降低了。”东吴大学的盛治仁教授分析,“《中国时报》和《联合报》的主编也是国民党的中常委,关于国民党的党政决策、重要的人事安排,他们也能获得权威的信息,而他们的新闻操作手法显然比《中央日报》要市场化得多。”
而报禁解除之后,伴随着《自由时报》的崛起,《中央日报》已被挤到三甲之外。及至2003年5月2日台湾的《苹果日报》创刊,台湾出现“一大报(《苹果日报》)三小报(《中国时报》、《自由时报》、《联合报》)”的报业格局,《中央日报》的市场更压缩殆尽。
以至于盛治仁教授即便想买5月31日的《中央日报》的终刊,他都不知道哪里还能买得到,“报摊上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卖这份报纸了”。
“面对市场,《中央日报》有先天的劣势,”夏珍跟记者评价说,“尤其是报禁解除之后,台湾的各大报纸,对国民党政策的批评,对李登辉等的批评,都非常激烈,国民党高层的所言所行纷纷见报。但是《中央日报》怎么报道这些事情?”
“言论的蓬勃,对《中央日报》来说,很难适应。”江伟硕总编辑说,“有包袱,受限制,很难纯粹以市场为导向办报纸,竞争力就受影响了。……我们也知道,必须要改变,才能生存。但是我们就像国民党的百年老店一样,要转个身都很慢了。”
必然的宿命?
《中央日报》不是没有作过市场化的调整。1997年7月,他们开办了《中央日报》网络版,但收效甚微。
《中央日报》还选择缩减规模,以减少支出。其员工数量,从最多时的1000多人,减至700人,又减至400 人、300人、120人,最后在2003年,该报与另一家国民党的党营报纸《中华日报》合并,员工总数也减至停刊前的 70人。
1987年时,《中央日报》每日28版,最后也不得不压缩到20版。其中“影剧”、“体育”、“健康”等版面,都使用《中华日报》提供的稿件。“既然都是国民党的媒体,我们多少可以省下一些运营的成本。”江伟硕总编辑说。
常年的颓势下,大量人才流失。而一名《中央日报》资深员工也抱怨,国民党中央把报社董事长与社长的职务当成政治酬庸,报纸的领导不懂市场也不懂媒体,报纸便更无生天。
《中央日报》的发行量,从1982的近50万份,锐减到现在的不足10万份。
“即便现在这几万份,也大都是由国民党掏钱订的。”一位要求匿名的国民党中常委跟记者坦陈,“不是自己掏钱买的报纸,对谁都不会有宣传上的影响力。”
2002年2月4日,国民党中央决议,“由于经费周转问题”,不再编列预算补助《中央日报》。次年1月,《中央日报》由《中华日报》接管。
今年5月29日,国民党副秘书长张哲琛表示,根据4月在国民党中常会的报告,《中央日报》的净值是负数,筹款能力为零,每个月约亏损900万台币。目前《中央日报》资产只剩5000多万,而且多是不值钱的印刷机器与设备。甚至有媒体说,《中央日报》“较有价值的只剩下档案、历史资料等文化资产”。
“我们给民众的承诺是结束党营事业。”国民党政策委员会副执行长张荣恭说,“而且《中央日报》停刊是形势所逼。国民党的党务干部和党员都不想它停刊,但是它已经无法再维持了。”
连战任国民党主席时,《中央日报》是国民党惟一的“机关报”,决不轻言裁撤。而当记者问张哲琛,他跟连战报告说“实在撑不下去”连战如何反应时,张哲琛说:“能怎样反应,就这样了。”
“《中央日报》是过去的时代的尾巴,现在终于被切除了。”盛治仁教授这样评价。
争取获得新生命
虽然报纸不再出版,但从6月1日起,江伟硕总编辑还将“留守两个月”。“我们也在想,通过自救的方式,集中力量,争取复刊。”他说。
听到自己年轻时梦想的报纸停刊的消息,张荣恭说自己“有严重的失落感”。“我正在找寻志同道合的友人,出资发行《中央日报》的网络版,本人入股也有这个可能性。”
事实上,他已经为将来可能的网络版的《中央日报》设定了“以言论为导向,以两岸经贸为中心,以分析为特色”的总体思路,他甚至设想,“国共和解,两岸和平,《中央日报》可以作为一个先行者,在大陆设点发行。”这样,《中央日报》或许还有机会“转型重生、延续香火”。
而陈立夫的儿媳,在收购《中央日报》未果后,也殷勤希望《中央日报》“褪去政党色彩后,能获新生命”。
来源:南方周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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