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洒下来，星星点点。老人端坐在葡萄架下，似乎在细细地嗅阳光的芬芳，享受被阳光晒暖的感觉。我被诱惑了，走近他，跟他聊天。都说沧桑的老人是一本智慧的书，我要看看他人生的绚烂，学学他的慧心。

      老人知道我是一个沉默的人，现在这么亲近他，是有所求，或者对他的人生有神秘的想像。他也知道我是一个沉陷文字的人，喜欢读书，默默地写些文字。他叫出了我的名字，让我感动。

      他说自己其实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，安详有什么好?他没有享受安详生活的权利，是岁月强迫他这样与世无争。我惊讶。为自己刚才的臆测感到羞涩。

    “因为我一辈子没有冒险，现在真后悔。”老人的话是真诚的，他的目光透出后悔，他的神情透出后悔。他列举了一些事情。他是有文化的人，当时在老家，人们都叫他“秀才”。那年部队来招人，他不敢去，因为个子矮。而村里的一个同样矮的伙伴去了，殷勤地纠缠，积极地表现，用现在的一个词来讲，就是“秀”得出来。领导发了话，去跨那个木马，跨过去便是兵，跨不过去就当虫。跨就跨，真的跨过去了。这个人退伍后成了司机，现在是村里过得最好的，子女都安排了，可以安享晚年了。

      他喜欢上一个姑娘，一个人在心里闷闷地喜欢，从来不敢说出口。喜欢得懦弱，喜欢得刻骨铭心。姑娘也似乎有意，集体用餐时，她给他打来一碗白净的米饭，上面泼着鼓囊囊的肉丁。他不好意思吃，当着众人的面推辞过去。姑娘以后再也不理他了，后来嫁给一个他瞧不起的酒鬼。酒鬼的胆量真大啊，当着姑娘父母的面求婚，当着众人的面拉她的手。那次发大水，姑娘过河，陷在漩涡里不敢动，他看见了，不敢下去抱她脱离险境，急得团团转。酒鬼看见了，像石头一样跳下去，抱起姑娘涉水而过，真英雄啊!这两个人，他以后见了，主动去躲。老人深深地叹气，脸上的肌肉抖抖嗦嗦。

      昨天我看了一篇文章，说有一位老人为得到自由幸福的爱情，带着心爱的人摆脱阻挠，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了几十年。老伴上山下山不方便，老人硬是用钢钎凿了6000级台阶。子女们请两位老人下山过更便利的生活，他们不愿，深山就是他们的天堂。

   “勇敢的男人!”他赞叹道，“可惜我错过了，也老了，只能在后悔和别人的传奇里生活了。”我想安慰他，却找不到合适的话。他继续讲：“我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，没有滋味。我常常梦想自己成为一个见多识广的人，走南闯北，不为吃喝发愁。能跟老家的人讲自己各种各样的历险故事，是有血性，硬邦邦的真男人。我心里很苦闷，活得窝囊，累得不堪，什么也没有享受。我常常打骂老婆孩子，觉得是他们绊住了我的腿脚。

   “那一年，我决定去做生意。我瞧不起那些投机倒把的人，想正正经经交易。我投靠到一个名气很盛的牛经纪那里，去贩牛。山里人老实，一头牛可以赚它1000元，只要心狠嘴滑。我也慢慢习惯了，不冒些险怎么挣大钱呢?可是牛经纪不跟我一心，有一次故意叫我一个人干。结果赔了，我倒贴进几千元，还被山里人狠狠揍了一顿。”

      老人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，悲伤地说：“从此，我成了没有任何念头的人，老老实实种地，安安分分活命。现在我变成安详的人。向儿女讨要生活的人，被你这样的年轻人羡慕的人，是我的羞耻。都说沧桑好，我的皱纹却没有沧桑的含义，只有失败的嘲讽。”

      我握了握他的手，竟然绵软无力。“伯伯，你言重了，你的孩子们都这样争气，接你到城里享福，你应该宽慰。”老人有些羞恼：“那是他们冒险的结果，跟我何干?”

      我不再说话，静静地看他。他歉意地笑笑：“小伙子，你真幸福，还有冒险的机会。你想得到什么，就大胆地去要吧，争取吧，一刻也不要迟疑，悠闲、温吞会杀死你的雄心。”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 临走时，老人拍拍我的肩：“宁可冒险，也不要安逸，别给自己后悔的晚年。”